“当时控制不住,清醒后都记得”15岁躁郁症孩子打父母砸家具,恳求妈妈生二胎……

从人们异样的眼神和疏远的态度，15岁的陈平（化名）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他渴望上学，又担心难以自控的怪动作惹来麻烦。很多时候，他只能呆在珠海白藤二路的家中。

躁郁症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将陈平与校园隔开。

每一次上学都可能是一次冒险。

有一次，家人觉得陈平状态恢复得不错，允许他踩自行车上学，途中突然发病，恍惚间在街道上开始“流浪”，四个小时后才突然清醒，当他回到家里自己都吓了一跳，告诉父母，“你们险些要失去我这个儿子了。”

自从4年前被确诊后，陈平的情绪经常在狂躁亢奋和抑郁低沉两个极端徘徊，发病的时候，他会打砸家里的一切东西，咬人。

母亲李文丽为了照顾儿子，先后舍弃了理发店的生意和一份会计经理的职位，从一个颇有些名气的女强人变成家庭主妇，生活也陷入困境，如今连带孩子看病花费的几十元车费都让她心疼。

走进这个躁郁症孩子的家庭，希望和痛苦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个漩涡笼罩在陈平和李文丽头顶，他们单靠自己似乎已无力摆脱，越发渴望外界的援手。

陈平（化名）指着玻璃对记者说，他发病时将这里打坏了，这是新换的。南都记者杨亮摄

牺牲

为照顾儿子

昔日女老板放弃生意

43岁的李文丽已经好几年没有工作了。陈平患病后，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李文丽征得社区同意后，将自家阳台临时改造成理发室，空闲时接点活。

没有招牌，李文丽在防盗门上用黑色颜料写上“烫推发送焗油”六个字，又在门口一棵大树下摆放一个“单剪8元”的小木牌揽客。前两年，剪一个发只要3元，后来慢慢涨到8元。相比于周边理发店最低15元的收费，这相当于白菜价。李文丽说，这属于半公益的性质，希望回报街坊，虽然挣得少点，但总比没一分钱收入强。

来光顾的很多是附近几个小区的老人，因为觉得李文丽服务态度好，技术高，成了熟客，但也有老人来了一次就不来了。

“不是不想来，是不敢来”，一名老人说，去年8月，她带老伴来剪发，才剪到一半，她家孩子就很生气，大吼妈妈来吃饭，把两人吓了一跳，“我看李文丽这个妈妈也很怕孩子，老头子头发剪到一半就不敢剪了，这成什么话？你说我们怎么还敢来。”

因为担心影响孩子前程，很多邻居并不知道陈平有躁郁症的事。

上午10点30分许，南都记者（微信公众号：nddaily）到李文丽家中采访时，陈平还在睡觉。长期服药，一到晚上陈平就亢奋得睡不着，白天又起不来。

李文丽正忙着给一个老人剪发，洗头、修剪、洗脸、刮胡……一套流程走完，老人的妻子夸赞了一声剪得不错，随即又感到疑惑：“怎么不开个大的理发店，如果不是刚好在这里散步，根本不知道有这个店。”

李文丽也曾风光过。李文丽老家在湖南常德，父亲开理发店，她从小就学了一手精湛的技艺。18岁高中毕业后，李文丽到深圳打了三年工，后来跑到珠海，用积蓄开了自己的理发店，2005年鼎盛时期在岭南世家等地开了三家店，最大的一家店上下两层，200平米的面积，管理20多个员工。正是凭借开店的收入，李文丽购买了现在的住房，但后来为了专心照顾孩子，她最终放弃了生意。

患病

一次发高烧后突然发病

起初，陈平只是显得比普通孩子更依恋母亲，平时喜欢缠着她，不让她外出工作。

李文丽不开理发店，只能在家里带小孩，利用空闲时间自学大专文凭，2008年考取会计资格，凭借过去的管理经验，很快找到了一个会计经理的职位，但因为儿子反对，她最终放弃了。

如今15岁的陈平对这段劝阻母亲工作的经历还记忆犹新。他说，担心母亲工作后，自己就不重要了。

这种对母亲的依赖并未随着陈平年纪增长而减少。2013年5月，读小学五年级的陈平突发高烧，治愈后突然变了一个人。“经常发呆，要么每天昏睡，很长时间不吃东西，要么变得很狂暴，用东西打父母”，李文丽说。

她撸起衣袖，露出右臂上的一个伤疤，那是不久前儿子一次发病时咬的。玻璃、门、床、椅子、柜子、鱼缸……家里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成了孩子发病时破坏的对象，换了又被砸坏。“很多东西已经换了五六次，我们没钱买新的，都是从小区邻居那捡回家的，”李文丽说。

陈平的床就多次被他在发病时损坏，以至于后来一度没有床，只能睡地铺。后来，有爱心人士家访，捐赠了一个席梦思床垫。李文丽又从外面找来几块旧床板，用捡来的废弃电脑主机、书等垫在下面作支撑，将就用到了现在。

李文丽还保存有儿子犯病前的五年级作业本，称当时小孩成绩很好。听到母亲当众夸奖，陈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

牵挂

求母亲生二胎

陪伴父母

当意识恢复清醒，陈平总是感到懊恼，每次事后都会通过打扫卫生、给父母做菜来弥补。“我做了什么，清醒之后都还记得，但当时控制不住，”陈平好几次央求父母，生个弟弟或妹妹，这样以后就能代替自己更好地陪伴父母。

陈平一直喜欢年龄小的孩子。他经常将自己的玩具、亲戚送的零食分给一个小区的小朋友。“我喜欢跟他们分享，这样他们才会喜欢我”，陈平说，自己也喜欢零食，但他很少吃，九成要分给大家。

采访时，陈平热情地跟南都记者分享自己的宠物，一只大乌龟，没有鱼缸，养在塑胶桶。他将自己的牛奶、水果一个劲地塞给记者。

因为儿子平时很慷慨，李文丽和丈夫管他叫“宝子”（当地方言，意思是败家）。李文丽也曾动过生二胎的念头，但怀孕后又流产了，加上她担心生二孩，无法再专心照顾陈平，便暂时熄了这个念头。

风波

拒绝医疗鉴定

劝母亲别为自己打官司

采访间隙到了吃药的时间，李文丽拿出药剂，陈平有些生气，说等叔叔走了，他才吃药。他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卑微的自尊。

陈平是善良的，有时又让李文丽感到不可理喻。2015年9月，陈平在城南学校上学期间被同学龙某打了，病情加重，并产生很强的厌学情绪。李文丽为此提出索赔，并对簿公堂。过去两年多，李文丽一直在为官司奔走，为了证明这次被打与儿子病情加重有因果关系，2月14日晚上订了珠海飞长沙的特价机票，一个人只要100多块钱，打算到长沙做鉴定。

到了机场，陈平拒绝登机，劝母亲不要再打官司，“打赢了对我也没什么用，如果不打官司，我会好好表现。”

李文丽觉得人都来了，劝儿子登机，陈平干脆跑了出去，后来还是机场派出所出动才将他找回来。李文丽只能妥协，办理退票手续连夜回到家中。

求助

希望有爱心机构上门辅导

四年多来，为了给儿子治病，李文丽花光了自己开理发店攒下的十几万元积蓄，还背上20多万元外债。丈夫做保安，如果晚上加班，月收入3000元左右，但孩子平均每个月治疗费，扣除医保，自付的部分就高达三千多，加上生活费，一家人每月入不敷出。

李文丽平时在家里给人剪头发能挣点生活费，但由于孩子经常发病赶客人，她没办法做事，有时一个月都不能接活。

衣柜里，李文丽的衣服都是邻居、亲戚送的，因为没钱十几年都不敢回老家探亲。

2016年，最疼爱李文丽的姥姥去世，没看到老人最后一面让她很懊恼。这个春节回了一趟老家，没有合身的衣服，自己花十几块钱从地摊上淘了一件，这是她这些年来唯一买过的新衣裳。采访当天，李文丽特意穿在身上，觉得洋气些。

去年，李文丽和丈夫带孩子到湖南湘雅医院看病，途中丈夫突发肾结石，疼得直打滚，送到医院说治疗要花六千多。李文丽为了把钱给孩子，只能让丈夫忍着。后来丈夫坚持回到家里，自己蹦蹦跳跳硬是把肾结石排了出来。

夫妻俩尽可能把爱给了陈平。春节前，陈平犯病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发病时疯狂网购。李文丽不同意，但一看到孩子情绪激动就心软了。一个月光网购和超支的通信流量费就高达5000多元。

李文丽很是心疼，但又无可奈何。“他想做什么，我只能尽量顺着他，就怕他发病，”李文丽说，自己也在学习怎么跟孩子沟通交流，平时习惯了顺从，如今回头来看，孩子病情并未减轻，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希望社会爱心机构能够上门提供专业辅导。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杨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