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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6年前 (2018-05-03)来源：怀孕期阅读量: 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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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特约作者：维佳 | 禁止转载
选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我其实是有一个姐姐的，尽管我也有鲜红的独生子女证，也一样拿独生子女津贴长到了18岁，也哀叹过独生子女丰饶又寂寞的青春，但我其实，也曾经叫过一个比我大半岁的女孩子“姐姐”。
那时候我妈再婚，在那个我一点都不熟悉的客厅里，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姐姐。她脸上有一对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睫毛会微微的颤动，一看到我就用白净的胳膊搂着我的肩膀，语调甜蜜地说：“我就是你的姐姐。”
那时候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上了高中，怎么也和初中时代没见过市面的柴火妞儿有了点区别。学校里下了晚自习的时候，操场上开始出现一些我熟悉的身影肩并着肩散步，我承认心里是羡慕的，但又没有人可以倾诉，还好这时，我想到了自己是有一个姐姐的。
所以在一个冷得惊人的冬夜，我跟她分享了我对于一个男生隐秘的爱情。这是一个秘密，我自认为掩饰得很好，连日记都不会泄露我的秘密。
但我知道，每天我看到他出现在校园门口的时候，我的思绪就会空白上好几秒，所有的心思都用来细细记录他走向教学楼的每一步，好像他的目的地，并不是这幢冰冷的大楼，而是坐在大楼窗畔眺望的我。
“我的妹妹这么漂亮，当然会有人追的。”她把我们身上的披着的棉被我身上多盖了一些，虽然我每讲到兴奋处就会一抬手把被子从肩膀上掀落。
这的确是一个冷得惊人的夜晚，但家里的暖气热得我们只能打开窗子透气。
姐姐提议可以坐在窗口看不经过迷蒙玻璃窗折射的一手星光，我们于是就这样荡着四条腿坐在窗口，窗口喷射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化成一团白雾，让我们看起来像是坐在某个梦想的火箭发射器当口。
并不是每个人的梦想都能被火箭发射器助推。我不觉得自己是幸运到天上的人，经过两年高三，才勉强考上了一所拿得出手的大学，她梦想火箭的燃料，则好像装载得更少。
她毕业前的家长会是我去开的，为了让我妈的西服在我身上不显得太奇怪，她还帮我用电发棒卷了头发。我说我是她的表姐，班主任的眼神有狐疑，但更多的是不在乎。
她后来也进了和我同一所大学，但是以自考生的身份进入，家里人替我摆庆功酒，我怕她难过刻意不提大学的事情，她倒是乐呵呵地说“反正最后文凭都是一个大学的”，随后就自顾自地吃起菜来了。
她的快乐和满不在乎，让我的小心翼翼显得那么多此一举，我于是不再顾及，也肆意地从她的碗碟里抢自己喜欢的菜，两个人闹成一团。
进入大学没多久，我们父母的婚姻就宣告破裂，我似乎没有理由再叫她姐姐了。她的名字叫周莉莉，简单上口，但我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对她说：“周莉莉，我们去吃饭吧！”之类的话，经过整个高中阶段的强化，我似乎只能喊她，姐姐。
但我还是很久没见她。尽管校园不是很大，但要避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不是有很多课么？不是有很多课外活动么？不是有很多男生在追么？所以整整一学期，我都没有见到她。直到放假前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寝室里。她面有难色，可能是跑得太急，头发也显得乱蓬蓬的。
“你有空没？”她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
我和周莉莉自大学以来第一次又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女孩子过了17岁，身体的变化总不那么明显了，但能看得出周莉莉胖了一点。因为脸圆了起来，她的酒窝也显得更加明显了，像是一颗丸子里刻意挖出来的小坑。
周莉莉站在我的身边，我们俩身材差不多高，彼此沉默着在操场上绕圈。同班的同学跑步从我身边经过，拍拍我肩膀问：“和同学散步呐！”
我连忙应了一声：“嗯，和我姐散步。”
同学的脚步渐渐远了，耳边却传来周莉莉的哭声。
“我怀孕了。”
她终于搂住我的肩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这个孩子是谁的，甚至连我都能猜出来。在我整整一学期躲避周莉莉的过程里，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她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起向学校东门的北边走去。学校东门的北边是一片靠学生生存的城中村，既有学生能够消费得起的美食，也有廉价的房子出租，很多小情侣就把家安在了那里。
看到他们手牵手朝那个方向走去的时候，我大致就已经猜出了他们的关系。心里是暗暗替她不值的。那个男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配不上我这位容貌姣好的姐姐。也许，他有才华吧。我这么安慰自己。
但如今看来，就算这个男人再有才华，也绝对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不然这样的时候，她又怎么会跑来抱着我哭？
果不其然，他们分手了。分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大学里每天都在上演这种分分和和的故事，除了身边的熟人，大部分人甚至连舌根都懒得嚼，能分出几分钟听你讲讲伤心故事的，大多是信得过的好朋友，至少是你能在她面前尽显狼狈而不觉得丢脸的人。想到我在她心里是这样值得信赖的角色，顿时觉得这几年的姐妹情谊，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此刻，我猜她需要我帮助她找到一个办法，一个答案，一个结局。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有多大能力，能否扛起她所要面对的问题，但我知道，此刻的我们，就像那时相互依偎着看星星的夜晚一样，无比近亲。
等到她抽泣的声音逐渐变小，我轻声说：“要不，打掉？”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她不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还太小，和我一样小，我没办法想象她变成一个在公共汽车上会扯开前襟儿奶孩子的妇女。
尽管没有公开承认过，在我心里，周莉莉一直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女人渴望的那种有点男孩子气的妩媚，我学得笨手笨脚，她天生信手拈来。难道因为美丽，她就要承受如此的代价么？
这太他妈的不公平了。
我和她在医院的妇产科人流手术室门口坐定。如今的情况也许和当时不同，但在那家医院的妇产科，哪些姑娘是来打胎哪些是来安胎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先不说陪同的男伴脸上截然不同的表情，所有想要结束小生命的情侣手里，基本上都拎着同一品牌同样大小规格的一罐蜂蜜。
我们的处方里，也有这样的一罐蜂蜜。不同的是，她身边陪伴着的是面色警觉的我。我扶着她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子坐下，尽管自己也心慌得要命，但一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静些。
这是一家老式的三甲医院，设备远没有那些妇科医院先进，甚至手术室的大门，除了一扇屏风之外，就靠着单薄的一张白布帘遮挡。我们俩谁也不说话，只是不安地一起咽着口水，等待着因为疼痛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叫声。
但好像因为这里并不是什么迎接新生命欢天喜地的地方，连因为疼痛的呜咽，也都能听得出明显的压抑，哭也像是成了一种羞耻。一位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大号的玻璃罐子，罐子里一半都是鲜红的血水。
我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努力克制不去想：这曾经是一个孩子。
“周姗姗，周姗姗！”
这是周莉莉挂号时用的假名，在医生叫过两遍之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医生在她面前晃动着一张表格：“你老公呢？”
周莉莉做出一副老练的样子：“他出差了，不在。”
“那不行，做不了。”医生把表格递给周莉莉。“尽快让你老公签字，没签字我们不能做。”
我们俩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竟然有点如释重负：至少今天，周莉莉不用做手术了。
后来在手术上签字的是我的大学同学。我承认，他是因为对于我的好感而愿意帮这个忙的。刚入学不久，他就给我写过热情洋溢的诗，但我只是礼貌性地听他念完，然后转身就回宿舍去了。
我知道这样有些像是在利用他对我的热情，但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有谁能帮我去签下这个字，还能愿意保守秘密。他对我的好感，是我此时能想到的唯一一张王牌。
周莉莉进手术室前，两次转身回头看着他，然后突然给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知道，这份感激，她是记在心里了。
之后的一个月，她在那间马上要到期的出租屋里修养，她的渣男前男友在听到她要钱住院之后，第一时间收拾了东西搬出了房子。我帮她买了小母鸡慢火炖了，配上香菇枸杞，这是我唯一懂得的滋补方子。周莉莉说让我不要担心她，说她会尽快考完自考，早点工作，还说我帮她垫的钱一定会尽早还我。
我并不打算要她还。在我心里，总隐隐觉得是我欠了她的。她之前的人生也并无太多的不平顺，怎么我出现在她生活之后，她突然就遇上生命的大转折？我不信命，但又觉得一家的孩子里，每一个都受到上天眷顾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我抢了她应该有的幸运，那我总应该拿一些什么东西来偿还吧。
所以我替她拍松了枕头，用小勺子一点点喂她喝汤，跟她说钱的事情，永远不许再提。
她康复后退掉了房子，回到了学校的宿舍，但却很快退了学，从此便杳无音信。我并不担心她，之前的一课应该已经教会了她很多吧，而她本来也是聪颖的人，不出意外的话，生活得应该不错。
前年她的父亲病逝，我代替母亲出席葬礼，终于见到了她。她身边站着一个体型富态的男人，尽管对葬礼的繁冗细节一脸的不耐烦，但还是眼神宠溺地看着她。
她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上的穿戴贵气了不少，从墨镜到鞋子到处可见醒目的LOGO。看到我之后，她亲热了地拉住我的手，向丈夫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笑了笑，算是对这一称呼的默认。说起来，我们的确是大学同学呢！
她丈夫和我握了握手：“你也是X大的？莉莉是你们学校的才女吧，我看过她的获奖证书，那么高一摞子呢，还有奖学金什么的。”
我看了她一眼，回了一个不温不火的“呵呵。”
她丈夫却依然意犹未尽：“我们莉莉一直特别热爱文学，那个诗人李某某你知道么？莉莉是他的铁杆粉丝，我家有好几百本他的诗集，她一本一本的拿去送给朋友。我是个老粗，看不懂这些诗情画意的，但是朋友们都说莉莉的鉴赏品味实在不错……”
“老赵！”周莉莉娇嗔着打断了丈夫的话。“你看甜甜都在这儿干站着半天了，你也不知道给孩子拿杯水。”转身周莉莉从身后的接待台拿起了一杯果汁，讨好地递给男人身边一位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甜甜，阿姨帮你拿杯果汁，你喝一点好不好？”
女孩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杯子，转身朝门口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周莉莉一脸惊慌，对我投以抱歉的一瞥，连忙和她老公一起随着女孩儿的背影追过去。只剩下我，独自站在一群宾客喧嚣的寂静里，细细回味我们经历的过去。
白色的水雾中，我们一起披着棉被看着星星；操场上，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衬衣的肩膀；医院的走廊里，我看着李某某有些犹豫地在那份手术同意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时间总会过去，我们总会痊愈，哪怕痊愈的方式，只能是彼此忘记。
作者：维佳
原标题：为了纪念的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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