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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6年前 (2018-03-15)来源：怀孕期阅读量: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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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我爸爸是妇产科医生眼里的模范。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爸不想生儿子。他想要延续香火的念头，再接下来的日子里，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496个作品
作者：晃 晃 悠 悠
✤
我姐姐出生于1980年，我出生于1982年，显然我跟我姐出生间隔时间不满足第一胎跟第二胎间隔8年的计划生育政策规定。我成了非法的范畴，跟我一起出生的一批小伙伴都是类似的情况。于是负责计划生育的领导班子走街串巷、轰轰烈烈的抄家，我们家穷得家徒四壁，罚款自然是交不上的，村委会抬走了家里唯一的一张方桌。
我出生的时候是阴历腊月二十七日，年底的好日子，我爸找来了驻村工厂的妇产科谭医生来我家，据我妈讲，我出生时候我爸很开心，说"又多了个酒壶"。爸爸开心的态度曾被传为美谈，负责接生的谭医生，对我爸的态度十分满意，逢人就夸："老高是个好同志，第二胎生了女儿也没恼，不像有些人一看是女儿就甩脸子。"
一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我爸爸是妇产科医生眼里的模范。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爸不想生儿子。他想要延续香火的念头，再接下来的日子里，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我爸是家里的独子，前面有三个姐姐，奶奶在生下爸爸后一个月就因病撒手人寰，一家人对这个独苗很是珍惜，物质匮乏的年代，三个姑姑都省吃俭用的养大了我爸爸，后来爷爷也在50多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大概我爸觉得愧对爷爷，让家里断了香火，也许在爸爸的骨子里，还是老封建思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知何时爸爸开始悄悄的酝酿他的超生计划。
1989年底我7岁，突然有一天我们家里热闹起来，亲戚来来往往，我妈躺在床上，许多年后我知道那是我爸爸的第一次超生计划破灭。
据说我爸为了鉴定胎儿的性别，找到了他的堂哥——在医院上班的二大爷，戏剧的是当时当村干部的是二大爷的亲哥哥，很明显，二大爷在堂弟和亲哥之间，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亲哥哥，于是一个家族的人来了一场总动员了，来说服我爸爸放弃顽固抵抗，坚决不可以跟党的政策做斗争，最后我爸爸不堪压力选择了中止这个计划，这件事以我们家再也不跟二大爷和大爷来往作为了结束。
二
1990年，我们村子里，一个村民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成功的超生一个儿子，我深信这件事对我爸爸的刺激很大，鼓舞也大，以至于我爸在随后的日子里策划了他的第二次超生计划。
1991年，乍冷还寒的二月天，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爸爸妈妈不见了，一群干部模样的人涌进了我家的院子，一屋子人吵吵闹闹在开会，我也被叫进屋子里恐吓，9岁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蒙了，茫然不知所措，傍晚时分，我们家的房门被锁上，贴上了白色的封条，
我气得嗷嗷大哭，伸手就去撕封条，也许大2岁的姐姐是知道点什么的，拉住我，告诉我不能撕，天气太冷，我跟姐姐从院子里捡根木棍穿过窗户缝去够我的围巾。
夜晚来临，喧嚣退去，有一位计生干部负责监视我和姐姐，我们是他们制服我爸妈的筹码，我和姐姐就住进了平时储存麦秸和柴禾的棚子，没有门没有窗，也没有被子，更没有换洗的衣服，姐姐把几捆麦秸放在门口挡住呼啸而来的寒风和雪花，我们合衣坐在湿冷的麦秸堆里，内心恐惧，饥寒交迫，姐姐悄悄的从麦秸堆里摸出了煎饼。原来麦秸堆的下面有一个瓮，里面装了满满一瓮的煎饼，还有一个罐子里装满了腌制的咸鸡蛋，这就是爸妈给我们储备的食物，渴了就喝院子里的一缸凉水，无知的姐妹两个竟然还在堆满柴禾的棚子里点蜡烛！万幸的是没有出意外。
突如其来的变故，对9岁的我是完全陌生的。上学的时候，一个老师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步步逼问，你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你妈肚子多大？问了一串的问题，我既羞愧又难堪，除了哭，竟无言以对。我统一回答不知道，是真的一无所知，这些问题对9岁的孩子有些残忍，学校让我回家配合找我妈，暂时不能上学校上课，儿童的权益就这么无情的被剥夺了。
受爸妈超生事件的牵扯，我的七大姑八大姨家都被锁了门，贴了封条，这应该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具有时代特色的政治手段。
锁门事件激怒了我的大舅妈，一天下午，大舅妈气势汹汹的来我家兴师问罪，家里只有无辜无助的姐妹俩，大舅妈把对大人的怨气都撒在了两个孩子身上，没有温暖的拥抱，没有给食物，只有不堪入耳的泼妇骂街，9岁的我从此在心里给大舅妈判了刑，甚至是仇恨。即便成年以后，我对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明了，也理解了她，这点小事也已经释怀，但我和大舅母的关系再也没有改善过，我们之间寡淡得不如陌生人。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世态炎凉这个词，但是我却深深的感受到了，文化大革命以来，受到各种政治运动冲击的人们，对政治导向非常敏感，于是非常时期，我和姐姐成了周围人躲避的瘟神。
平时，我常去隔壁婶婶家哄一岁的弟弟玩，可是后来，我再去时，婶婶有意的避开我，我是敏感的孩子，感受到了排斥，再也不去了。
这个时期，各种心态都有，看笑话的，看热闹的，同情的，心疼孩子的，于是不同的人呈现出了不同的状态，有偷偷塞给我和姐姐包子和食物的婶婶，有偷偷让我们去吃饭的大娘，也有偷偷让我们去住一晚的婶婶，当然还有威胁恐吓我们的人，人生百态，世态炎凉，两个孩子过早的体验过了。
三
三奶奶一直偷偷照顾我们，一天晚上悄悄给我们送来了被子，告诉我姐姐，要在天亮以前还回去，免得别人看到，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姐姐一觉醒来，感觉天亮了，于是推醒身边的妹妹，11岁的姐姐右手抱着被子，左手领着9岁的妹妹，从村子的最东头穿过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走到村子最西头的三奶奶家，还被子。三奶奶被半夜三更而来的孩子吓了一跳，进门一看墙上的老式挂钟显示凌晨一点半。
三奶奶抱着我们哭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晚皎洁的月光，记得村子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万籁俱寂，偶尔的犬吠，两个孱弱孤独的孩子走在夜深人静的山村街头。
后来后来，听故事的人老是爱问后来，可是讲故事的人却泪凝于睫，真的讲不下去了。
后来我意志力不够坚定的爸爸回来了，顶着乱糟糟的长头发，胡子拉碴，穿着破旧的卡其色中山装，破了洞的解放鞋，精神受到了严重打击，一度有些失常，走路都不知道看车，目光呆滞，嘴里念念有词。发狠的时候就会歇斯底里的咬自己的食指，这大概是这个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吧。我比从前更懂事了，我更用心的讨好我爸，我是如此的害怕失去他。
我妈被带到镇上的卫生院去做引产，四姨和小姨带着我去医院看我妈，小姨嘱咐我报喜不报忧，见到我妈，我就絮絮叨叨的跟我妈讲谁谁谁对我们怎么样了，我妈几度失控，嚎啕大哭，饱受摧残，身心俱疲。
这件事以后我妈被剥夺了生育能力，以后的岁月里饱受病痛折磨，我们过上了平稳的生活。对于这件事情，我们一家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不是因为忘记，是因为太疼，我们都小心翼翼的封存起来。起初是不敢触碰，再后来妈妈因意外去世，这个命运多舛的农家，再一次陷入困境，爸爸带着这个多难的家庭磕磕碰碰的走来，再也没有揭伤疤的必要了，我们对这个事情选择性失忆了。
四
近年来偶尔我会跟姐姐猜测这件事，却再也不会问年迈的爸爸了。我们责怪爸爸的固执，也可怜他的懦弱，更心疼受尽磨难的妈妈，我们一家就这样饱受了摧残和折磨，却换来一辈子的伤痛。如果当时爸爸再勇敢一点，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也许我们家的历史就会被改写。
当年怀揣800块钱的爸爸投奔了远在滕州的表妹家，从没出过远门的爸妈，坐了火车，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经历了什么的痛苦挣扎，再也没人会提及，只是9岁的我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那是国家实施计划生育政策的黄金时代，周围村子里时不时的就会上演一出这样的闹剧，被拆房子的，被抄家的，直到近年我看到了莫言的小说《蛙》，几次泪崩，唏嘘不已，那些惨死的孕妇、胎儿、破碎的家庭、血淋淋的感觉扑面而来，封存已久的伤疤再次被撕开，汹涌而来。
晚年那个壮志凌云，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疯狂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基层干部——姑姑，这个人性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被扭曲的姑姑，充满了不安与自责，每当夜晚，她听到蛙的叫声仿佛是成千上万个婴儿的哭啼声和控诉。
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惭愧，姑姑开始"忏悔"了，毁了多少孩子啊，站在人性的角度，她怕了，用一种迷信的方式，疯傻的行为来弥补自己当年几近疯狂的举动。小说里的王仁美和王胆跟我妈妈一样是"计划生育"政策盲目执行下的牺牲品，也是"传宗接代"传统思想的牺牲品。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希望当时的自己充满了力量，狠狠的甩几个嘴巴子给执法者，告诉他们请爱护儿童。很希望拥抱一下当时的自己，告诉她，宝贝儿不要怕，希望拥抱我可怜的妈妈，希望义正言辞的阻止我固执的爸爸！
五
现在看来这项政策也确实给国家带来了发展和进步，但是对待那些遭受蹂躏的儿童却是缺乏温情的，给她们的心灵带来不可磨灭的创伤，最可悲的是让未成年人承担了成年人犯错带来的灾难。
2002年我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我喜欢的大学，来到了我喜欢的城市，然后结婚生子，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天遂人愿，我如愿以偿的生了女儿，没人明白我为什么如此的偏爱女孩，但是我明白其实这些都是我骨子里的的执念，是对这件事的反弹。
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提出，启动实施一方为独生子女的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的政策。我老公是独生子，符合生二胎的政策，但是我们两人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不会再要二胎。
因为我们生活在了孩子是奢侈品的时代，我们进入精细化育儿的时代，再也不是只生不养的时代，我们需要为孩子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精力，我们的意识终于觉醒，孩子不再是我们延续香火的工具，我们重新认识孩子的意义。
曾在书中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寥寥几笔却字字珠玑：
有没有想过，你要孩子是为了什么？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刚看到书里一个很感动的答案说："为了参与一个生命的成长，参与意味着付出与欣赏。"孩子不求完美，不用替我们争门面，不用为我们传宗接代，更不用帮我们养老。我们只要这个生命存在，让我们有机会和她同行一段。
2016年国家全面放开二胎政策，周围的70后80后大军都前赴后继的投入到生猴子的行列，而我目光坚毅，态度坚决，此生一个女儿足矣！
终于迎来了属于我的新时代，终于我可以为自己的生育权做主，趟过岁月的长河，历经血雨腥风。
关于计划生育政策，我经历了从不让生冒死也要生，到让生也不生的跨越，这也许就是时代的进步！
责编：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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